毛克死了。
这位陪伴了我们家十几年的家人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永远地睡去了。
我们把这位可爱的老家伙葬在了家前面的山坡上——它最喜欢在那里晒太阳了。
冬日里的土地冻得很硬,还覆着雪,我和父亲硬生生的在上面挖出了能安放得下毛克的墓穴。当我们将它埋葬,放上作为墓碑的青石后,哭的稀里哗啦的黛弥尔将她用光冬兰编了一天的花环轻轻地挂在了青石上。
天上下着小雪,父亲开了一瓶酒。他站在毛克的墓前给自己猛灌了几口。
“你绝对是我养过的最好的猎犬。”我看着家里唯一没有流泪的父亲,此时眼圈竟有些微红。
父亲将酒递给了我,我接了过来象征性地也给自己灌了一口。
酒很烈,我被呛得直咳嗽,一口酒下去整个身体都热热的,心里面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父亲拍了拍我的背,又接回了那瓶酒。
“敬你的,老伙计。”他将剩下的酒全部都倾倒在了墓前。
“一路走好。”
他做完这一切,提着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门。
母亲站在那,眼里还流着泪,父亲搂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安慰了几句,随后二人就回到了房间里,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黛弥尔也掉着眼泪回屋里去了。
此时此刻,只有我还定定地站在墓前。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所谓的“死亡”。
明明昔日与毛克相处的每一个画面历历在目,但毛克此时却被深埋在了冰冷的泥土里。
死亡、消逝、终结、不复存在。
漫长的生命中这个仅有一瞬的状态竟能带来这么多的伤痛与悲哀。
我……我竟还是感觉自己不甚明白。
该流的泪明明都已经流过了,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的伤心和难过?
我对自己充满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愤怒。
……
……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赫托静静的听完我所说的一切,在一旁安慰道。
“人的一生总要去接受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无论它多么令人痛苦与悲伤。你都不得不被迫接受它,承受它,而当你每多一份这样的负重时,你都会为之成长。”
“是这样的吗?”我问道。
赫托笑了笑。
“至少书上是这样写的。”
“那我宁愿不成长。”我嘟囔道。
“我以为亚诺你要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成熟看得开呢!”赫托听我这么一说笑着调侃道。“没想到会在这种事情上这么孩子气。”
“不过偶尔能听到亚诺这样表露心事,也真的挺好呢……”他突然不由得感慨起来。
“话说最近米安一直都没来我这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赫托换了一个话题。
“不清楚,谁知道这个家伙在干什么?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上次去她家,她妈妈用她有事在忙,不方便见我把我给支走了。”
“嗯……亚诺你知道为什么米安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是女孩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问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直没和你好好谈过这件事。”他叹了口气。“可能现在发生的事情真的不能太怪罪她。”
“怎么说?”
“你知道的,米安是村长家的孩子,不仅是个长子还是个女孩。他父母常对她说,作为他们家里的女孩就应该乖乖的待在家里做一个大家闺秀,在外面乱来绝对不会招人喜欢的。她当初把自己扮成男孩,只是单纯的怕你们不愿意和他一起玩。而且你知道吗?她以前出来和大家玩耍,大多都是她自己从家里溜出来的,每次玩到中午,大家回家吃饭,她宁愿在外面等也不愿回家,就是因为她怕她父母不再让她出来了。”赫托道出了实情。
“怪不得每到中午她老来我家蹭饭。”听完这些,米安以前那些古怪的行为瞬间变得合情合理的起来。
“所以,现在发生的一些状况,问题可能并不在她身上。”赫托继续说道。“米安只有我们这些朋友,如果她有困难我希望大家都能多多谅解她一下。因为很多事情也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我陷入了沉思。
和米安相处了这么多年,她能把我们所有人的喜恶都摸得一清二楚,而我却对她本人的真实情况却知之甚少,作为一个朋友,我做的的确不太合格。
要是知道她有这些难处,我应该对她更宽容些才对。
“亚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请讲。”
“如果你能再见到米安,能替我多说几句激励她的话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多照顾她,带她多宽容一些,好吗?”赫托诚恳的请求道。
赫托深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片辽阔的海,不仅装着深邃与自由,也有这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感性与温柔。
我看着他,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
漫天的大雪像绒花,像糖霜,像思绪般将这座宁静的小村庄里里外外温柔的包裹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每家每户的灯火如同点点繁星在大地上闪烁。
在这样美好的雪夜里,室外的寒冷更能衬托炉火的温暖。
今晚是炉灵夜,算是为三天后的冬神节祭典先活跃活跃气氛。
家里面充斥着奶菜汤与新切乳酪的香味,火炉前也摆放好了混着香艾的死面烤薄饼用以迎接火灵。
母亲正忙着擦亮家中的每一个摆件,父亲则在忙着为家中的各处除尘,黛弥尔自己一个人在摆弄着那些木偶,而我则吃饱喝足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夜景。
“今晚不用再巡逻了吗,罗森?”
“那家伙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那么大的体型冬天肯定是去冬眠了。和村里人商量了一下,近段时间不用再巡逻了。”
“哦……这几天雪下这么大,冬神节不会推迟吧?”
“怎么可能呢?这两天肯定停,年年都是这样,没见过哪一年的冬神节祭典会因下雪推迟的,毕竟……”
“每一片雪花都不会违背冬神的意志!”父亲和母亲近乎在同一秒用同一种装模作样的语气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最后两个人都哈哈的笑了出来。
“唉,几乎每年冬神节前老神司都会说这句话。”母亲感慨道。
“是啊!这个坏脾气的老家伙如今都已经去世几年了。有的时候还真的怀念他那些咒人的‘金玉良言’啊。”父亲也跟着感慨起来,想起往事不禁叹了几口气。
“听说今年伊文神司要亲自主持咱们村的祭典呢!”
“是吗?自从老神司去世咱们村子可好几年都没有人主持祭典了,没想到这个大忙人今年会为我们主持。”
“听说今年冬神节镇子上也要来人。”
“我说为什么今年准备得这么隆重。”
“伊文神司?是赫托的爸爸吗?”我在一旁插口问道。
“对,就是那个把老婆孩子撂到咱们村上管都不管的大忙人。”父亲说起赫托的爸爸有些莫名的不屑。
“人家自由自的苦衷,别乱对别人评头论足的。”
“连老婆和孩子都不管,算什么男人……”
我在赫托家见过几次赫托的爸爸,是个有些严肃的男人,但待人还算是很客气的。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能经常陪赫托和他妈妈在村子里生活。但他会经常挤出时间从镇子上到村子里给母子俩送一些生活用品,也会专门购置一些书给赫托。
正如父母所说,村子上已经好些年没有神司主持冬神节了,从小到大我对冬神节祭典的感受无非不过是村民们在冰天雪地里聚在一起聚餐玩乐,跳舞欢歌而已,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冬神祭祀的活动。
一下子搞得这么隆重,我都不由得期待起来。
所谓的真正的冬神节祭典,到底是怎样的场景。
这次冬神节的祭典上,米安应该能露面了吧?要是能见到她的话,我真的有许多话想要亲自和她说。
或劝解,或安慰,亦或是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想像赫托说的那样好好和她聊聊。
“……收拾的差不多了。亚诺!黛弥尔!该去睡觉了!”母亲在那头喊道。“明早还要去镇子上换些冬神节要用的东西呢!”
“不要!我要看火灵嘛!”
“你一直守在炉火边,火灵是不敢来的。快去睡觉吧!免得吓得火灵不敢住咱家火炉里了,以后冬天家里就不暖和了。”
“可是……可是我怎么知道火灵会来?”
“它晚上会把香艾饼吃掉的,第二天香艾饼没有了,不就证明它来过了吗?”
“好吧……”黛弥尔有些失望地回去睡觉了。
“亚诺!亚诺!”母亲见我没反应,又再次喊道。“快去睡觉!明天可是要起的很早的哦!”
“知道了,妈妈!”我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准备回去睡觉。
……
……
三天时光如骄阳下的细雪般飞快地消逝了。
果如父亲所言,炉灵夜的第二天,大雪就停了。接下来的三天里除了夜里飘了一些小雪外,基本都是骄阳万丈。
村子里冬神节的准备工作井然有序,下午的时候母亲就出门帮村子里其他的妇女准备晚宴去了。
男人们也没闲着,帮着在村中心的广场上摆起宴会用的桌椅,并将晚上要用的大篝火准备好成堆的木柴。
现在太阳下山之前,唯一没有事可以做的,只有村子上的那些孩子。每一个孩子都在尽情地和他们的伙伴玩耍,分享着他们的喜悦与兴奋。
经过了这么些年,我和我的那些伙伴们已经长成大孩子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了些自己的担子,平时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很多,难得冬神节这么一天,大家又再次聚在了一起。
除了米安。
按她父母的说法是,晚宴的时候自然会见到她。
虽然有些不平,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今年这一年,个子高的不少,我和兰奇都是,但都还是没有克尔多高。
兰奇经历了那次事件后,性格变了不少,没曾经那么胆小怕事了,更像一个哥哥了。塞娅也成熟内敛了不少,比曾经的那个她更像是个好妹妹了。
克尔多比以前黑了一些,但又壮实了不止一点。我敢打赌,我和兰奇同时上,他都应该能把我们俩撂倒。
薇丽尔今天穿着新裙子来的时候,着实把我们惊艳到了,这件裙子显得她更加漂亮了。
赫托难得能出门和我们聚在一起,虽然看上去他还是有些瘦弱,但今天穿着正装的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有气质,简直就像个大人一样。
“利文说米安天天被他父母困在家里,时不时还有人来家里给米安上课。”我把从米安她弟弟利文口中打听来的消息大概告诉了赫托。
赫托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头。
“看来和我猜的差不多。”他说。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晚上见了米安的面再说了。”
“镇子上那帮家伙架子摆的可真大啊,太让人不爽了!打个招呼都爱答不理的。”克尔多看来是去和镇子上来的小孩说话了,碰了一鼻子灰。
“他们都那个样子,镇子上待惯了,有些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不过本质都不坏。他们耳根子普遍都软,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他们自然就搭理你了,记得别太放低姿态,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赫托在一旁建议道。
“算了吧!我可不想低声下气的。”克尔多摇了摇头。
“我去试试!”兰奇一听,居然自告奋勇地真的去试了。
不一会儿,他笑着脸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颗冬日里不常见的苹果。
“为什么不能太放低姿态?”薇丽尔突然好奇的问道。
“因为容易被蹬鼻子上脸。”赫托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
……
夜幕低垂,柔美的月光照在雪白的大地上像是能擦出银色的花火。
人们静静地聚集在村子里的广场上,等待着冬神节祭典的开始。
广场的中央此时除了高高垒起的篝火堆外,还摆着一口大瓮,里面装满了厚厚的细雪,其间还点缀着几朵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光冬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伊文神司穿着一匹雪白色的祭祀袍缓缓地走向广场中央,他的身旁跟着村长一家和镇子上来的一些要客。
在神司身后的那群人中,我终于见到了数月未曾露面的米安。
她的茶色头发长了,一部分细细地用花绳扎在了脑后,头上还戴了只用光冬兰编成的花环。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礼裙,犹如一位仙女。
在一瞬间,我甚至没认出她来。
眼前这位气质非凡的少女,真的是曾经的那个假小子米安吗?
辨认再三,那的确是米安不错,那对淡橘色的眼睛依旧带着桀骜不驯的光芒,只是比以往淡了许多,还带着种不曾有过的阴云。
她向周围的人群不断地投去视线,在看到我们后,眼睛里充满了火热,但又在瞬间收到回去,像是有些无奈地转回了头。
“那……那是米安吗?”克尔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米安一男孩子,那肯定是和他长得很像的表亲之类的。”兰奇显然没打算相信自己的判断。
“哥哥你个白痴!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米安是个女孩子吗!”塞娅在一旁狠狠的给兰奇背上来了一拳。
我,赫托与薇丽尔这些知道真相的人就显得没那么吃惊了,但当米安真正穿上女装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还真是受到了不少冲击。
不得不说蓄起头发穿上裙子的米安看起来真的很美。
淡蓝色的装饰下,她的那对大大的橘色双瞳就像一对琥珀,显得整个人更柔美了。
那些人行至广场中央按部就班地在大瓮两侧设置好的桌位上坐下。
伊文神司并没有直接坐到他的位置上,他先是走到篝火与大瓮前检查了一下祭祀用品有无异常,确认无误后他径直走向的村长。
村长见他走来,立即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神司对着他说了几句话,他低头顺耳地连点头,一点平时一村之长的派头都没有。
看到这时,一旁的赫托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请您开始好了,大神司。”村子恭敬的回应道。
伊文神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正中央。
“诸位请起。
声音洪亮,如雷贯耳,所有人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站了起来。
“那么祭典开始!”
他拍了一下掌。
篝火一瞬间被彻底点燃,熊熊的烈火直冲云霄,像是能够把夜空点燃。
……
……
“……冬乃一年之终焉,新历之伊始。
……死逝于长夜之中,生匿于覆雪之下。
……希芙艾将履行祂的职责将祂的恩泽降于雪下。
……唤起生机,让这土肥沃。”
伊文神司吟唱着祭祀词,眼中神采奕奕,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看!祂已于至寒之日降于世!祂已将神迹展现!”
突然间,四周的温度降到了极致,感觉这世上所有的热量都被抽离了。
但神奇的是,并没有人因此觉得寒冷。
那堆篝火悠悠的由火红变成了青白色,火车之上迸发出了白色的雪花,整堆篝火犹如一棵雪树,美丽极了。
瓮中的细雪像是拥有了生命,夹带着一朵朵光冬兰,化作一条长长的丝带将“雪树”缠绕了起来。
“走上前来,献上你们的诚意,在心里许下祝愿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篝火前被人摆上了一麻袋东西。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向篝火,从麻袋里抓起一把东西撒进篝火之中。
那是一袋稻谷。
当稻谷被撒进篝火中后,竟没有燃烧起来,而是瞬间化作片片雪花,随火焰飘向了空中。
人们逐个完成仪式,不一会儿就轮到了我。
我从麻袋里抓起一把稻谷,正打算把稻谷洒进青白色的火焰当中,但又突发奇想。
我想试试看火的温度,应该是冷的吧?
我将撒出的稻谷的手伸近了火焰,在感受到寒冷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后,正要撒出稻谷。
但在撒出去的一瞬间,一条火舌竟毫无预兆的将我的手吞噬。
“真有趣……”耳畔响起了一位少女甜美的声音。
此时,一双冰冷细腻的手在火焰中将我握住,我甚至在火焰中看到了她如雪般洁白美丽的脸庞。
“送你个小礼物吧,欧什雅的孩子。”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手上传来,整个身体都像是浸进了冰水里,但没过多久,身子又温暖了起来。
那双手松开了,我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异样,伊文神司也是,看来刚刚只有我看见了那位少女。
在我还心有余悸,摸不着头脑时,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
“现在祂要降下福泽,回馈你们的祈愿!”
细雪化作的丝带在空中突然化作一条溪流,泛着淡蓝色的光辉流进了之前的大瓮里。
此时,几个人走上前去从大瓮中舀起里面的液体,随后逐一将液体倒进每个人桌前的杯子里。
伊文神司高高举起他那只装满液体的杯子,所有人也随之举起。
我看了看杯中的液体,闻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清澈见底和水一样,但泛着淡蓝色的荧光。
“敬冬神!”神司喊道,随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敬冬神!”其他人也跟着将其饮尽。
尽管有些狐疑,但我也在说出那句“敬冬神”后把那杯古怪的液体喝的下去。
味似美酒清醇甘甜,但却没有酒那种烈性与冲劲。
喝下去之后觉得神清气爽一切疲惫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只能说是非常的神奇。
“那么现在,尽情庆祝吧!”
伊文神司话音刚落,青白色的火焰化作一阵白雪向天空吹去,篝火再次火红起来,周围的温度又再次回归了常态。
在这个时候虽然还能看见星星和月亮,但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冬神回去了……
……
……
“你的意思是,我受到了冬神的祝福?”赫托对我遇见异象的答复让我有些难以相信。
“这有可能吗?”
“这怎么不可能了?诸神与我们一同生活在前庭不是吗?能被冬神希芙艾祝福,你可真幸运,亚诺。”赫托向我祝贺道。
是我幸运吗?还是说另有原因,我分明听到冬神叫我什么“欧什雅的孩子”。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觉醒了什么力量,或是拥有了什么特异功能?比如说感觉自己现在力大无穷,能拔树推山,或是能够预知未来什么的吗?”克尔多嘴里塞了个鸡腿在一旁连忙问道。
“还是说你已经学会了如何操纵冰雪的神力?”塞娅在一旁插嘴。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要硬说的话……”
“快说!别卖关子!”
“我感觉更暖和了?”
“切!”
两个人咂着嘴,不屑地散开了。
我寻思着一个小小的祝福,他们还想要多明显多厉害的效果啊?
我不再搭理他们,开始朝米安那边看去。
米安被一帮镇子上来的孩子围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她那张笑脸一看就知道是强行装出来的,攥紧的拳头无时不刻都在表明,她在强忍着不动手打人。
和那群在镇子上养尊处优的孩子待在一起,看来她可真是超级的不自在。
我想去找她谈谈,但怎么都找不到时机,那群镇子上的家伙似乎已经把她缠死了。我可不想直接过去自讨没趣地碰一鼻子灰,还搞得米安也不好意思。
“关于米安和他父母的事情我已经有办法了。”赫托也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米安。
“什么办法?”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亚诺。你的任务就是去和她好好聊聊。”
“……赫托,或许你去和她聊会更好吧?”
“嗯?不,不,不。一定要你去才行,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那些镇子上的孩子我都认识,也大都清楚他们的个性,没有任何人比我更适合去支开他们了。你只需要在我支开那些人的时候直接去找米安就可以了。”赫托露出了他那令人安心的笑容。
“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好吗?”
我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
赫托成功地引走了镇子上那些孩子,他果然无论在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
米安趁着这个机会溜走了,我立即跟了上去。
飘落的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犹如不断跳动的光粒,不远处祭典上传来的那些喧嚣,显得这片无人的角落更加清寂了。
米安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子。
洁白的月光在积雪的反射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明亮。她的身姿与面庞此时更加清晰明朗了。
雪一般凝成的面容,琥珀的双目散发着火光,淡蓝色的装束让她有着种冬神的气质。
我愣住了,刹那间我甚至以为我是不是跟错人了。
眼前的这位少女怎么会这样的美丽动人。
她的的确确是米安,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的米安。
可为什么此时看着她,却怎么都无法将她与曾经的米安联系起来,仿若陌路人一般存在着难以言说的距离感。
我正要开口,米安先说话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期进项是对一个外人,我一时间心中的千言万语硬生生地给咽下去了,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让我在此处静一静?”
她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从言语中我听出了一种想要掩饰但又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悲哀。
“所以,请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吗?”
我是真的没预料和米安数月后的再次独处会是这番场景,我还是说不出话,但也没有想要走开的意思。
“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好吗?”
突然间,她情绪失控了,泪水不停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甚至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我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她怎么了。
我也是应该上去安慰她,还是应该按她说的那样直接走开?
真希望赫托能在这里,我明明根本处理不好这件事。
或许我应该听她的让她在这里静一静,以免事态升级,等她平静下来后再回来找她?
我退后几步,转身就要离开。
“米安……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她用手擦着泪水,并没有回应我。
我无奈地继续向外走去。
“亚诺!”她叫道我的名字。
我连忙转过身去。
她抓着自己的裙子,咬着嘴唇,泪水潸潸而下。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说……但是我……”
她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滚烫的泪水将地上的积雪一点点化开。
“我是个笨蛋!什么都处理不好的笨蛋……”
我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那为什么不让大家帮你一起处理呢?”
“我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本来不就是朋友应该做的吗?米安,你作为一个朋友,曾竭尽所能的帮助过我们每一个人不是吗?那么我们这些朋友回过头来帮助你,难道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寻求过朋友的帮助,但我真的希望你遇到困难时也能够让大家来帮你分担。”
说到这里,我长叹了口气。
“你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我曾经一无所知。可当我真的了解到,我才明白,作为一个朋友,我做的还不够格。”
“……”
“所以,如果米安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希望你能对大家说出来。要知道,其实你才是最应该被人帮助的那一个。请不要再让大家为你担心了,好吗?”
“对……对不起……”她突然把我抱住,眼里的泪水不再有任何顾虑的向外奔涌。那些不甘有委屈都跟着泪水哭了出来。“谢谢你亚诺……谢谢大家……”
我也轻轻的抱住了她,还趁机摸了摸米安的头。
在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她彻底放下了心防,把家里的所有烦心事与自己的难处一股脑地告诉了我。
在一段朋友之间的嬉笑怒骂中,我们又聊了很多。
我欣慰的看着她又重新露出了笑容——曾经的那个米安又回来了。
“你确定我和我父母的事情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她最后问道。
“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我坚定地把赫托最后说的那句话又复述了一遍。
……
……
冬神节之后,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伊文神司以后不会再回镇子上工作了,而是作为村子里的新神司从此留在村子上主持一切祭祀活动。
在见识到了伊文神司在冬神节的那些能耐后,父亲再也没有说过他的任何坏话,而在神司宣布从此彻底留在赫托母子身边后,更是啪啪地打了父亲的脸。
不知道赫托对他爸爸说了些什么,伊文神司一连出入了好几次村长家后,米安又能像曾经那样和我们往来了。只不过她不在以假小子的形象示人了,而是大大方方地以女孩子应有的形象和我们来往。
当米安穿上女装,做回女孩子,克尔多和兰奇看米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就这样,时间缓缓的流逝,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冬日正在随着冬神的步伐悄然离去。
春天就要来了……
……
……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天上只飘着几朵急着赶去远方的云。
我正倚靠在家门口的那棵树下,用小刀处理着那些即将变为箭矢的木条。
父亲大概已经把他能教给我的所有猎人技巧给教完了,从追踪猎物到猎杀时如何将猎物一击毙命,如何肢解猎物尸体到鞣制皮革,入门到入土,一个猎人一生所要用到的东西,原本要花上十几年才能完全领悟而我却只花了几年的时间。
父亲不得不将他所知的制箭与制弓的知识额外地再交给我。而就在前不久,我成功地给自己做了把新弓。
按他的说法,我的学习能力是继承了他那无与伦比的天赋。
按母亲的说法,父亲正在不断地用吹牛皮来修补他那被儿子打破的自尊心。
无论如何,制箭是冬日停猎期间,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制箭看似简单,实则是个手艺活。从箭杆木料的选择开始,木质太硬容易断裂太软又飞不远,将木条削圆时,手劲一定要平稳,不然容易出现毛刺,一不小心削的太深了,箭身的重心还会有所偏移。同时为了适应猎杀不同种的猎物,所装的箭头也有所不同……
当我正聚精会神地处理木条时,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左肩。
我转头向左看去,却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在我的左侧。
我还正摸不着头脑,转过头时一张鬼脸就贴在我面前。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头往后倾。
结果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树上,疼的我眼泪直往外冒。
“哈哈!喜欢吗?我从我弟利文床底下找到的。”
那张鬼脸原来只是个面具,面具摘下后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孩的脸。
“米安!”我愤怒地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别那么生气嘛,亚诺!开个玩笑而已。”米安笑嘻嘻的。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长着可爱的女孩子脸的恶魔?正常的女孩子会总想着如何捉弄别人吗?
“行了!行了!别气了。”米安用手向后撇了撇自己散乱的头发,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弓术大师?”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好意思再发火了。
“什么地方?”
她没回答我,而是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起来。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面对这种答复,我也没什么办法。如果不去,也肯定是拗不过她的。
“离村子远吗?”
“不远!你就放心吧!别那么多废话。”
“那我能不能别拉着我!我自己走不行吗?”
我摇了摇头,只能跟着她去了。
……
……
她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只能在米安地指引下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说句实在话,我对她的这一做法有些不大理解,因为我并不认为这山头上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这样蒙住眼睛然后带来惊喜的做法,我觉得很难对我产生相应的效果……
“你现在尽管往前走,现在前方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
“到底还有多远?”走了一会儿的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远了,不远了,你再多走几步就到了。”
我耐着性子,按她说的又向前走了几步。
“好了,就是这……不对,你在往左边挪一步……”
我往左边挪了一步。
“好了吗?能不能松开我的眼睛了?”
“好了!别那么急!我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她终于松开了双手。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番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进入了我的视野。
不远处的村子就在我的脚下,我甚至能看到村子里劳作的村民们。远处一马平川的原野上田野还残留着些许积雪。那片正在解冻的湖泊在蔚蓝的天空之下就像一位即将睡醒的少女。
在这里,能够望到远处层叠的群山与广阔的平原,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像是在诉说着地平线那边的故事。
我突然诞生出一种渴望,渴望走出这片小山村,到那遥远的彼方去,亲自去看看这个奥德诺创造的世界……
这个地方我或许曾经来过,但我从未将视野抛向过大山以外的地方。
明明距村子那么近,我却未能邂逅这份美好。
“喜欢吗?之前我烦闷抑郁的时候都喜欢溜到这里看风景。”米安背着手,也将目光抛向远方。“以前经常看见你喜欢盯着天空与远方的风景发呆,就感觉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原本只属于我,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了,亚诺。”
“我很喜欢,谢谢你,米安。”我看向一旁的女孩,带着一种从深处迸发的喜悦。
“很少见到你会这样笑,亚诺。像是发自灵魂,真正地触动到了你,而非只是身体。”米安此时也正盯着我看,带着美丽的笑颜。“我还怕你已经知道过这个地方了,能看到你这样的笑容真的是太好了。”
听她说完这些话,我愣住了。
“嗯!这样我就放心啦!总之,亚诺你喜欢就好。”她突然红着脸把头转了回去。
这时我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盯着她的脸看好久了。
我尴尬的咳嗽两声,也把头转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耳畔林间各种声响随着风吹进耳中。
我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打破尴尬的话语,目光在林间随意地跳动着。
思绪突然断了,下面的树林有些不对劲……
“亚诺,我……”
“嘘!”我立即示意米安静下来。
“怎么了?”
明明距村子那么近,它怎么敢……
我抓住米安的手,飞快地将她带到了一旁的隐蔽处。
……
从那漫长的冬眠中醒了。
现在很饿,真的很饿,觉得无论多少都吃得下。
在山上逛了好久,只找到了几只小的,一口吃下去连牙缝都不够塞……
好饿,真的好饿,想吃大块的肉,一口下去甘甜的鲜血能够润开干渴的喉头。
人类!人类!他们那里肯定有能令它大快朵颐的食物!
虽然危险,但是绝对值得。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
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害它挪窝的某个人类。不是人类村落的方向,就在附近。
它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两个人,足够让自己没那么饿了,而且要比直接进入村落要安全……
……
它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但并没有确切地知道我们在哪里。
按照现在的距离,像村子里呼救一定能被村民听到的,但也会暴露我和米安的位置。
不行,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
“亚诺……亚诺!”
“嘘!小声点!”
“可是……”
她脸都红透了,向我示意了一下。
原来我这个时候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看样子是把她给弄疼了。
我连忙松开。
“不好意思……”
“没关系……”
“额……那个,米安你仔细听我说。”我赶忙小声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已经被那个家伙盯上了。”
“那个村里的兽害吗?”
“对!”
“那我们该怎么办?呼救吗?”
“别慌!现在出声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我促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道。“现在它还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而我们现在距村子也不远。谨慎小声些,应该能偷偷绕开它溜回村子里。所以接下来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按我的指示一步一步来,明白了吗?”
“嗯。”米安对我极为信任地点了点头。
我们俩开始静悄悄地行动起来。
……
……
不行!完全不行!
我以为以我和米安的身形,完全应该能悄悄地从它身边绕过去跑回村子。
但显然,这家伙的技巧与能耐远比我想象的高明可怕。无论我和米安朝着哪个方向移动,这个该死的家伙总能先我们一步堵住我们的去路,就像它知道我们在哪里一样!
我和米安不仅没能离村子更近一步,反而越绕越远了!这家伙摆明了就是在把我们往山里赶。等到我们筋疲力尽时,它会毫不费劲地将我们找到,将我们猎杀。村子里就算是发现了我和米安出事了,也根本来不及救我们。
作为一个猎人,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猎物被可怕的猎手猎杀的滋味。
想要活命,四处奔逃但又无路可逃,那种无助与绝望,以及对死亡的恐惧盘踞在心头,怎么都无法摆脱。
这就像是猫捉老鼠,作为猎物只能被猎手追逐戏耍,直至被猎杀。
不知不觉间,我与米安已经被逼进了山林深处,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
“你累了吗,米安?我们已经甩掉它有段距离了,可以休息一会儿。”我重新拉住了米安的手,长时间的弯腰屈膝,担惊受怕的逃窜,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她有些体力不支了。
“我还有力气!不需要你操心。”都这种时候了,她依旧摆出一副要强的样子。看来她真的不想让我为她担心。
看到她这样,我忍不住笑了笑。
“休息一会儿吧,我也累了。”
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地坐了下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旁。
我现在心里面十分清楚,如果再不出现什么转机,我们俩获救的机会将十分渺茫。现在的我只是故作镇定,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绝望,故意装作很冷静的样子给米安看。
米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不说话,也是为了不想让她的那种不安的情绪传染给我。
我们俩在相互作样子给对方看。
明明根本已经没有希望可言了……
她太累了,坐在我身旁累的快睁不开眼了,过了一会儿竟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不禁苦笑起来,究竟是什么能让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安心睡去?但我并没有唤醒她,就让她这样静静地靠在我身上休息。
毕竟用不了多久,我们还得继续面对那个家伙。
……
我又听到了那催命的喘息声。
果不其然,无论甩掉它多远,它总!是能再次找到我们。
我的内心依旧绝望,但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了,因为走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恐惧的了。
至少,我已经尽力了。
趁着最后这点力气,我打算再赌一把!
我轻轻拍醒了身旁的米安。
“米安!把利文的那个面具给我!”
米安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面具,她直接把拿了一路的面具递给了我。
“一会儿我会把面具丢到那边吸引那个家伙的注意,趁这个机会,你给我拼了命的往回跑,不要回头,你明白了吗?”
“那你呢,亚诺?”
“我就跟在你后面,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需要自顾自地往前跑就可以了,好吗?”
“明白了。”
“那么……”我举起了面具。
随后狠狠地掷了出去,几秒后面具在外面发出了声响,外面也传来了那个家伙警觉的动静。
“趁现在,跑!”
米安像我说的那样,开始拼命地往回跑。
我在看着她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开始向掷出面具的方向跑去。
对于这么精明的家伙,一个小小的面具肯定是无法完全引开它的,必须得有一个人亲自去引开它才行。
米安,希望你能平安……
……
……
……
(第三章完)
……
备注:
炉灵夜:
芬尔文明的一个节日,在冬季最冷的一天的前三天夜晚,火的界灵会为了逃避寒冷住进每家每户的火炉里,当火炉里住进火灵后这家人接下来的冬天将会变得更温暖,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炉灵夜就是为了迎接火灵的到来而设立的。
关于文中“……第二天香艾饼没有了……”这一说法。
所谓香艾饼就是迎接火灵的贡品,香艾饼会在炉灵夜午夜前掷入火中。
……
冬神节:
芬尔文明的另一个节日,在冬季里最冷的那一天里冬神会降临到大地上,让雪覆盖下的每一寸土地来年变得更加肥沃,人们为了感谢冬神设立了这个节日。
文中的“希芙艾”是冬神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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